去年3月间,我们在贵阳观山湖区近郊金华镇的农场租了块地。周末天气好时,一家人就去那里种地。说是种地,其实也就20来个平方米的一块地方,活儿不多不少,只能算体验农事。真正种地的呢,也只有爱人和女儿。我的主要职责是陪三岁的儿子玩,顺便当驾驶员。
我们并非心血来潮。周末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少,比如洗衣服、打扫卫生,比如陪女儿学习舞蹈和书法。之所以还要来这里,一方面是考虑到疫情期间,带娃没有更多地方可去,野外活动比较安全;另一方面,爱人心心念念,一直想找个地方种地。这地方,远了不行,会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无人管的荒地也不行,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打理。这家农场正好有专人管护,周边景色不错,离家也还算近,就很快交钱确定下来了。
爱人在一所县城中学长大,校园里月季、紫樱花、紫荆、栀子花、桂花、腊梅等花树,一年四季此开彼谢,她自小对植物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加上受到当老师的母亲和外公影响,喜欢种花种草,积累了不少关于种植的经验。我小时候生活在小镇,父亲虽然有正式工作,但整个家庭并未完全脱离农业,所以挖土插秧,除草丢粪,以及背洋芋、收玉米、打麦子这些农事,多多少少我也曾参与过。不过,由于父母规定的主要任务是好好读书学习,我在土地上劳作的机会并不多。只是,说起来,我与爱人一样,对于劳作的体验基本上都是美好的,把“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一点炊烟竹里村,人家深闭雨中门”的日子当做平常,没有太多感受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苦辛。多年后,一路读到研究生,并定居在城市的我逐渐明白,少年生活经历中的书卷香、草木味和烟火气,原来都不可或缺,否则,人生所来处的记忆将会单薄得难以安放。
农场依山势而建,顺着缓坡用白色的栅栏整齐地隔出数十块地,远望宛如用直尺画出的无数大方格,每个格子里或种蔬菜,或种玫瑰、月季,也有的只长着蓬蓬松松的杂草。行走其间,移步换景、阡陌相连,颇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触。山边有个绵延约七八百米的长方形池塘,池上建了曲曲折折的赏花栈道。炎炎夏日,盛开的荷花犹如纯洁轻灵的少女,在层层叠叠的绿浪中随风起舞,衬着远近人家的褐瓦白墙,一派明媚的山野风光。
到农场租地的城里人不少,也有的只是结伴来玩。常看到一辆车停在路边,年轻人下车开始张罗着搞烧烤,老人家沿着荷塘散步,孩子满山撒野疯跑,一家老小各得其乐。最初,我们与小区的一位邻居家合租一块地,一起来干活,他家老爷爷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正好可以做大家的技术指导。可是时间长了,爷爷仔细盘算投入产出情况,觉得在这里种地“把豆腐盘成了肉价钱”,后来他们家就退出了。那半块地,由我们家一并租下。
我和爱人早已想明白,在农场种地,自己乐意、家人开心是第一位的,不能光算经济账。想象一下吧,春去秋来,有一块地方,可以让孩子们欢快地奔跑玩耍,亲眼看着撒下的种子经历神奇的变化,亲手采摘那些沉甸甸的果实,是多么幸福的事。我们通常周日一早过去,边玩边劳作,大约待半天时间。八岁的女儿可以拿把小锄头,跟妈妈一起翻土、除草、施肥、播种。儿子和我先在山下跑一会儿,然后上到凉亭休息。我在草地上铺块垫子,摆些零食,孩子们可以坐下来休息和野餐。吃完东西,儿子还要吵着去旁边的小池塘“钓鱼”。我找根小竹竿给他,他蹲在水边,把竹竿探到水草里,嘴里煞有介事地喊着“鱼摆摆快过来”,东一下西一下地划水,可以津津有味地玩上半天。
夏天,地里西红柿、青辣椒和茄子小有收获,我们一段时间内可以常吃新鲜菜,还摘了不少送给朋友们品尝。西红柿刚摘下来有点硬,还带着点酸味,拿回家放几天才会变软。*瓜皮上密密地长着一层白芒刺,简单洗一下,最适合现摘现吃。咬上一口,脆生生的,嘴里瞬间散开一种特别的清香。到了冬天,收了几十斤白菜和萝卜,一下子吃不完,就买了坛子,把一些白菜做成酸菜,萝卜腌成泡萝卜,慢慢享用。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慢慢地明白了粮食和蔬菜是怎么长出来的,对作育万物的土地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三年级的女儿在作文里写道,我看见西红柿的果果由小变大,又由绿变红,快把枝条压弯了;南瓜秧顺着地面爬,打开了细长的*喇叭花,结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瓜头;豌豆苗长得太快,掐了满满的一袋,回去够我们吃好几天……
周末经常光顾农场,但朝夕相伴的阳台小园也没忘记。这些年,家中阳台一直没闲着。十多盆木本、藤本的花木,摆在四层小铁架上,疏疏落落,倒也有些景致;一盆六年前买的夏威夷竹,长得比我还高,搬了两次家都没舍得扔。不过,可能是不接地气的原因,虽然它们看起来还算绿意盎然,但总觉得少了些灵动和生机。最近,我们又专门去了趟花鸟市场,为阳台补充点绿植。女儿选了好几盆“多肉”,还为它们买回一些笨拙可爱的土陶盆当做新家。在市场门口一个老人那里,爱人花20元买到一盆开得正盛的金银花,像捡到宝贝一样高兴了半天。
不仅是我们,放眼周围,大家都不会浪费阳台这个采光最好的地方,都要想方设法利用好家中唯一的自由空地。无论是摆上普普通通的几株吊兰、一树海棠也好,或者种点看起来不起眼、也长不大的山茶、石榴也罢,都能给自己身处的钢筋水泥森林“鸟巢”添些风景。平时再勤快点,经常浇浇水、除除虫,修枝剪叶,让这片“空中花园”变得绿荫葱翠,养眼养心,似乎也可为疲惫的我们洗去风尘。
曾经不止一次对友人感叹,由城镇或农村进入城市多年,我们这代人的人生依然充满斑驳的色彩。有的人一旦有机会离开故土,就在心中划出了清晰的界限,再也不愿回头;有人无论走向多么广阔的天地,即使已经充分享受到现代都市带来的经济、文化、教育、发展等各种便利,却始终恋恋不忘那些事实上已经被个人记忆美化和塑造了的田园牧歌。
爱人说,等孩子们读大学了,就把现在的房子卖掉,买一座带花园的房子。在经过近两年的农场劳作之后,她的这个梦想越发强烈。确实,阳台花园也好,租地栽种也罢,都不如房前屋后的花园来得直接:不必远行即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守着竹篱花径,瓜果飘香,晚上园中小坐,砌一壶清茶,看点点星光,夜深了伴着唧唧虫鸣入眠,多么惬意啊!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说:“我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如果把其中的“写作”换作“劳动”,也正好可以表达我们的心情。只要心中永远怀着一个田园梦,能不能实现又有什么关系呢?好在,就现在的情况看,我们离梦想似乎又近了一步:老大再过三年读初中,而老二今年就可以上幼儿园了。
老屋尚在。我逗她,“要不要回老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你还回得去吗?”回答干脆利落。
文/青峰
文字编辑/彭芳蓉
视觉/实习生惠仕维
编审/李缨